算土方

“咣当”一声，我家的院门被踹开，东倒西歪了好一阵才站稳。爹怒气冲冲跨进当院，抬腿一脚，把迎接他的大黑狗踹回狗窝。谁惹爹生这么大的气啊？

        娘正在屋里擀面条，隔着窗玻璃，把爹的一举一动看得真真切切。娘放下手里的擀面杖，打开屋门，对着走过来的爹说，你不是在后河滩挖土方吗？咋的，挖出炸弹了？

        爹黑着脸，鼻子里重重一哼，侧身从娘的身边进了屋，一屁股坐在炕沿上。爹抓起旱烟袋，装烟点火，狠狠地抽了几口说，我明明挖了五方的土，和宽成的一样多。可那狗日的工头偏说是四方。少给我算了一方的土，那可是二十块钱哩！

        娘急了，挖多少方的土，你不能和他量，和他算吗？

        算个屁！他要是知道我会算，压根儿就不会这样。他这是明摆着欺负咱睁眼瞎呢！

        这个天杀的工头！娘阴沉着脸，不经意间盯上了我。我正在编蝈蝈笼呢，再有几道工序，就大功告成了，突然间被娘这么一盯，我的心里就直发怵。娘啊，你该不会打我的主意吧？果然，娘冲我开了口，口气不容推辞，小宝，快陪你爹去一趟后河滩，把工头少算的那一方土给算回来。咱可不能吃这个哑巴亏！

        我不敢正视娘，嗫嚅着说，娘，我……我哪会算土方啊？

        娘气不打一处来，手里的擀面杖“砰砰”敲打着面板说，啥？你都五年级了，立马就该上初中了，连个土方都算不来？你把书都念到狗肚里去了吗？哎哟，真是一摊稀泥巴，糊不上墙头！

        爹把旱烟锅在鞋底上重重一磕，站起身对娘说，快别难为他了。你忘了吗，上回考试，他数学才考了四十分，连格都及不了，能算出土方来，那就神了。这样吧，我还是去找找明明吧。说完，爹急急地出了屋。

        娘咬牙切齿地瞪着我，手里的擀面杖差点儿没抡到我身上。

        爹说的明明是我同学，家在村东头。明明肯用功，回回考试，语文数学都能拿满分，为此，我们的班主任苏老师可没少表扬过他呢。算个土方，对明明来说，那还不是小菜一碟？爹去找明明，算是找对了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娘的面条还没下进锅里，爹就回来了。看爹脚步腾腾的样子，我什么都明白了。娘笑眉笑眼从爹手里接过那二十块钱，说，是明明给算回来的吧？爹点点头，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 我那个臊啊，恨不得一头钻进我家炕洞里。我能想像出来，当时明明的那种神气样儿，有多少人围着他，又有多少双羡慕眼睛望着他。本来，这是我们家的事，那个算土方的人应该是我，而不是明明……我抓起就要编好的蝈蝈笼，在爹娘的注视下扔到地上，两只脚不停地踩，踩，踩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几年后，我和明明一同考上了大学，成为村里的第一代大学生。我能有今天，应该感谢明明，是那次算土方改写了我的人生。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，我和明明说起他当年帮爹算土方的事，明明一脸茫然地说，没有吧？哪有这回事啊？回家问爹，爹略一沉吟，吐个大大的烟圈说，这事啊，你得去问你们原来的班主任苏老师，是她教我这么做的！

        我找出当年的毕业合影，拂去上面的灰尘，望着端坐在我们中间的苏老师，我的眼泪忍不住飞落下来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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