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个月亮爬上来_军马场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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军马场

那年的秋天,秋风萧瑟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排排大雁往南飞的时候,父亲从军马场回来。回家的父亲要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跟母亲离婚。

        父亲是军马场的场长,手下管着几百号人,也管着几千匹上好的军马。军马场离我们村百十多里地,在县城的最北边。听父亲说过,军马场好大,占地几百亩,几千匹军马个个精神抖擞,生龙活虎。六岁的我就盼着有那么一天,父亲带着我去看看军马场,去看看军马。可是,父亲突然要和母亲离婚,他不要这个家了,也不要我了,我的这个愿望就像扎了针的气球,扑地破了。父亲和母亲离婚,其实是因为一个女人,一个上海女知青,军马场的会计。

        对这件事反应最激烈的是奶奶。奶奶七十多岁了,她做梦也没想到,父亲会和母亲离婚。她跳着一双小脚,不打父亲,左右开弓,打自己的嘴巴,边打边哭:“羞死人了!我造了什么孽,养了这么个白眼狼!陈世美!”奶奶都不知道该骂父亲什么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父亲闷着头,绝情地对母亲说:“该说的,我都说过了。反正,我心里装不下别人,只有上海女知青。你看着办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母亲寡白着一张脸,咬着嘴唇不让泪水流下来。母亲说:“好,好,我答应离婚。可是咱娘呢?娘咋办?”母亲说的娘是奶奶,也许母亲想用奶奶来拉回父亲的心吧?母亲错了,父亲是铁了心要离婚的。奶奶一把拉住母亲的手说:“玉儿,你要是不嫌弃,咱还是一家人。我就是死,也不会跟他去丢人现眼!”母亲拍拍奶奶的手背:“好,咱还是一家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母亲是奶奶捡回来的。直到现在,母亲也不知道她的娘家在什么地方。冬天来了,母亲上山砍柴,背回的柴一次比一次多;下雪了,母亲在院里劈柴,抡起的砍刀一次比一次狠。奶奶明白母亲的苦楚,对母亲说:“玉儿,别和自己过不去,憋屈的话,就哭出来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母亲终于忍不住了,伏在奶奶的肩头,痛痛快快哭了个够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二年春天,奶奶突然去世。母亲忍着悲痛,连着给父亲捎了几次话,可是,直到奶奶下葬,也不见父亲回来。也就是从那时起,我恨透了父亲,他的心里没有奶奶,没有母亲,压根儿也没有我这个儿子吧!

        日子流水般过去。转眼,我八岁了,该上学了。老师问我:“你父亲叫什么名字?”我说:“鲁玉儿。”老师又问:“母亲呢?”我说:“鲁玉儿。”老师一愣:“你父亲和母亲怎么一个名字?”我倔犟地说:“我没有父亲!”

        父亲和母亲结婚的照片挂在墙上好多年了,我第一次看着难受。那天,我偷偷摘下来,躲进柴房,我把左边的父亲剪下来,剪成碎片。母亲进来抱柴烧火,呆愣片刻,一把夺过照片,狠狠扇了我一巴掌,那是母亲第一次打我。母亲说:“那是你父亲啊,你怎么能这样!”我犟得像头驴,脖子一梗冲着母亲喊:“我没有父亲!”

        我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……

        那天,一辆吉普车卷着一路黄尘停在我家院门口。车上下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,自称是军马场的副场长,专程来找母亲的,他对母亲说:“你是老鲁的家属吧?让我好找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母亲一愣:“哪个老鲁?”

        场长眉头一皱:“你不是鲁志国的家属吗?”母亲看着场长,云里雾里。场长说:“是这样的,老鲁昨天遛马时不小心被军马踢折了一条腿,躺在军马场医务室里,我看着挺可怜的,就来通知你去陪陪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不是有个上海女知青吗?她不在?”母亲一脸茫然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回轮到场长茫然了:“什么上海女知青?没有哇。我们军马场别说是上海女知青,连个本地女人都没有,全是清一色的爷儿们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母亲说:“怎么会没有呢?老鲁就是因为那个上海女知青,两年前才闹着跟我离婚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让我想想。”场长挠挠头,自言自语道,“两年前,我调到军马场,军马场上下搞运动,老鲁被定为右派,撸了场长一职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母亲大瞪着两眼,一下子明白过来,眼泪扑簌簌掉下来。母亲抹把泪,一把拽住我的手说:“儿啊,咱去军马场!”

        原载《小小说大世界》2011年第6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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